在冬天的农家餐桌上,雪里蕻本是一道极其平常的菜。但在我看来,它总是渗透着一股特别的味道,弥漫出来的那种温润的气息,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,想起母亲腌制的雪里蕻咸菜。
打从我记事起,就觉得母亲是一位腌雪里蕻的高手。腌雪里蕻看似平常,其实割、洗、搓、揉等每一道工序都十分讲究,来不得半点马虎,心灵手巧的母亲可谓无师自通,腌出来的菜常引得邻居的啧啧称慕。每到萧瑟的深秋,母亲菜园子里的雪里蕻便蓬蓬勃勃地飘动起诱人的绿意,又经过几场厚霜,雪里蕻长得更加秆茎粗壮、叶片肥厚、青嫩碧绿,母亲就挑选一个晴朗的日子开始收割。母亲说,雪里蕻要经霜才腌得好吃。晾晒雪里蕻也颇有学问,晾短了,腌的菜水分多,容易烂;晾长了,菜变得干瘪,腌出来的菜不香脆。母亲晾晒的火候掌握得很适时,晾出来的雪里蕻翠里透黄,干而不瘪。然后择掉枯茎,去除杂叶,再在清水里一株一株洗干净。小时候我时常跟随母亲去河埠头洗菜,只知道饶有兴趣地打水漂、放纸船,哪里晓得母亲的冷。
万事俱备,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环节就是腌制。首先是切菜,母亲切菜叶时特别细致,每段菜秆长都不过几厘米,看上去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。白天要参加生产队里劳动,为了腌好菜,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,经常切菜到半夜,不知疲倦。其次是撒盐,这是一项技术活,盐多了,太咸;少了,又易发酸。母亲以多年积累的经验,总能很好地把握盐的用量。怪不得母亲腌出来的雪里蕻咸淡适宜,味道鲜美。最后是揉菜,母亲的双手在大木盆里将菜一遍遍地揉搓,这道工序急不得也缓不来,就那么近乎匀速地盘弄、翻抚,直到菜流出绿油油的汁液来。母亲把揉好的菜装进一个个陶瓷甏里,笃实,封好甏口,藏在阴凉处,过上十天半月就可端上餐桌了。
雪里蕻,真是冬日菜中之珍品,经常食用,可以解毒消肿,开胃消食,温中利气,明目利膈。当然,这是我后来看书才知道的,但转念一想,我们兄妹三人从小长得健健康康,大概得益于母亲腌的雪里蕻吧。我的孩提时光,就是吃着雪里蕻菜度过的,当时经济困难,物资匮乏,只知道家里确实贫穷,没有好鱼好肉,雪里蕻是贫寒人家日常生活的必需之物,是饭桌上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风景。后来我去远离老家三十多里的小镇上读高中,每周返校时,母亲都会为我准备一大搪瓷杯子雪里蕻,虽油不多,但炒得特香。有时能配上一些香干片、肉丝,那真是天大的奢望了。每次吃着母亲做的菜,心中便多了几分甜蜜,少了几分愁绪。
如今,已近古稀之年的母亲依然侍弄着自己的小菜园,一年四季意趣盎然。每年入冬后,乐此不疲地将腌制好的雪里蕻分装在大大小小的瓶子里,在我们常回家看看的时候,顺带一些回来,给油腻吃多了的我们调剂一下口味。现在,经济宽裕了,物质丰富了,烧菜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,雪里蕻炒肉丝、雪里蕻炒鸡蛋、雪里蕻炖豆腐、雪里蕻冬笋汤……碗碗清香四溢,尝一口,口舌生津。每当我享受雪里蕻美味的同时,也在享受着母亲的爱。母亲没文化,我没从母亲的口中听到过一个“爱”字,但母亲的爱如同土生土长的雪里蕻,质朴、纯正、绵长。